唯一以“大俠”金庸命名的“金庸圖書館”或有將傾之險。2023年4月22日晚，知名自媒體作者“六神磊磊”發文《懇請相關方面不要拆除金庸圖書館》，將金庸圖書館留存與舊城改造的矛盾擺上臺面。

1992年12月，嘉興海寧市籍的武俠作家金庸，捐資300萬港幣給嘉興高等專科學校，動工興建“金庸圖書館”。圖書館由同濟大學建筑土木系的教授專家主持建造，占地7.5畝，于1994年1月竣工，同年4月正式開館啟用。

金庸圖書館外景，2022年“自由攝影師浩浩哦”拍攝。（受訪者供圖/圖）

三十年過去，嘉興高等專科學校已經改名為嘉興學院，擬申“嘉興大學”，并投資15億元建造了現代化校園，新圖書館建筑面積達4萬平方米。而以“打造長三角城市群重要中心城市”為目標的嘉興開始了城市更新行動，推進房屋征收工作，主城區南湖區更是列入城市更新省級試點城市名單。

如今，金庸逝世，嘉興學院離去，陷入主城舊改的金庸圖書館正面臨無人問津、大廈將傾的命運。據媒體報道，市委宣傳部將會公布一個正式通告，將講清前因后果、來龍去脈。嘉興圖書館方也回復南方周末記者，該問題由市委宣傳部回復。

4月23日下午，南湖區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發布公告稱，目前，具體保護利用方案正在優化論證之中，“方案制訂過程中還將繼續廣泛征詢和聽取社會各界的寶貴意見”。

一年前圖書館周圍就“基本空了”

金庸圖書館位于嘉興學院北校區中部偏東。一位先后兩次拍攝金庸圖書館的“自由攝影師浩浩哦”，在衛星圖中向南方周末記者指出了具體位置。他回憶當時入園場景，“北區進門右邊過橋”，金庸圖書館旁邊的小河為“柳煙河”，“柳”取楊柳蔥蘢之意，“煙”來自金庸小說《射雕英雄傳》中丘處機與江南七怪相約在嘉興煙雨樓比武的“典故”。

2022年3月重訪，浩浩所見已與七八年前截然不同，“基本空了”，西側的空地已經成為駕校，幾棟房子出租出去。此時的圖書館沒有開放，他幸運地發現一扇門沒關，于是推門而入。浩浩一直在拍攝因舊改而坍塌的老建筑，這座建成于1990年代的圖書館盡管外墻斑駁，內部仍然“比想象中要新”，門口銅牌有“金庸圖書館”字樣。

昔日燈火通明的金庸圖書館大廳。（資料圖/圖）

金庸圖書館大廳，2022年“自由攝影師浩浩哦”拍攝。（受訪者供圖/圖）

浩浩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嘉興學院北區是嘉興人較為熟悉的地方，但如果不是來過此地，普通市民不太了解此地有個金庸圖書館。

嘉興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2023年度嘉興市級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計劃表》明確顯示，“嘉服集團（原嘉興學院北校區）地塊”，已經納入舊城區改建，其范圍為“東至越秀路、南至文昌路、西至牛橋港、北至雙園路”，共計165.70畝，實施主體為“嘉服集團”。

此前，據《嘉興日報》報道，2023年嘉興市本級將全面推進中心城市二環內24個征遷項目的實施和遺留地塊清零清場，共涉及土地1060余畝。原嘉興學院北校區被認為是“閑置低效地塊”。“品質型城市建設要求加快盤活閑置低效資源，保障民生補齊設施短板，改善居民居住環境，提高土地資源價值。”市建設局相關負責人接受采訪時介紹。

2019年4月，嘉興學院北區西側的“2019南-05號地塊”（東至牛橋港，南至文昌路，西至中環西路，北至新橋港）經過12輪報價，最終以5095元/㎡的樓面價成交，總價2.57億元，溢價率25.2%。如今，這個名為“文昌花苑”的安置房小區開始交房，目前貝殼網上的少量掛牌價在每平米兩萬元左右。

嘉興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公布了《嘉興市本級2023年度國有建設用地供應宗地表》，南方周末記者從中看到，南湖區宗地編號為“南2023-026”，宗地座落在“東至越秀路、南至文昌路、北至雙園路”，宗地面積3.5859公頃（53.7885畝），用地類型為“商品住宅用地”，供地方式為“招拍掛出讓”（即招標、拍賣與掛牌），供地時間為11月份。

其中西側部分并未延展到上述住建局公布的牛橋港，與文昌花苑相連。此次規劃入商品住宅用地的部分僅為嘉興學院北區東側區域共計53.7885 畝，至于是否這個范圍已經將位于北區中部的金庸圖書館納入在內，至今仍無法確定。

南方周末記者致電嘉興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自然資源和規劃局，其中，自然資源和規劃局工作人員稱，最終計劃仍存在不確定性。有工作人員確認了該區域已經劃為商業住宅用地，但也不確定金庸圖書館是否在該區域范圍內。這位工作人員還說：“相當于拆完，具體能供多少是供多少，如果有些拆不掉的話，肯定供不了……具體里面比如說哪些要拆，哪些不拆嘉興學院越秀校區，是不是都拆完，還是說拆一部分，這些肯定是實施主體更清楚一點。”

公開資料顯示，項目實施主體嘉服集團是由嘉興市社會發展投資集團有限公司和嘉興市物流產業投資集團有限公司于2010年1月合并組建而成的市屬國資營運公司，注冊資本10億元。記者致電嘉服集團新聞處，電話一直未能接通。

衛星地圖中，紅色箭頭包圍的區域為金庸圖書館所在校區，紅色圓圈處為金庸圖書館。（資料圖/圖）

等待兩年的保留行動

1994年，圖書館落成后，金庸再次捐贈了20萬港幣用于購置圖書，并親筆題詞：“感我桑梓賜以嘉名，愿以菲薄助振斯文。”

落成典禮上，金庸提到：“今天，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實際上，一個人做事常常是有時候盡的力量很大，但沒什么報酬或報酬很小；也有的人運氣很好，盡的力很小，卻得到了很大很大的報酬。今天，我這個情況就是這樣……他們幾位很堅持用‘金庸圖書館’的名字，這就給了我很大很大的光榮和榮譽了。”

2003年10月25日，已經80歲的金庸第三次來到金庸圖書館，并為“嘉興學院金庸研究所”題寫了牌匾，還為《嘉興學院報》題詞：“嘉德育英九十載，興學培才二萬人”，以慶祝嘉興九十周年校慶。

2018年，金庸逝世。在嘉興學院的追思會上，校黨委委員、人文社科處處長富華希望金庸圖書館能夠得到妥善保護，未來嘉院能夠成為全國研究金庸的高地。2021年，嘉興學院圖書館館長、信息科學與工程學院教授曹堅，更是在市政協八屆五次會議上提出《關于保留金庸圖書館建筑的建議》。

金庸圖書館的院子里積滿落葉，2022年“自由攝影師浩浩哦”拍攝。（受訪者供圖/圖）

對此，嘉興市文化廣電旅游局《對市政協八屆五次會議第226號提案的答復》稱，切實做好金庸圖書館建筑保護，“下一步，我局將會同住建部門對圖書館進行專題調查，爭取公布為嘉興市歷史建筑。同時，會同規劃部門，明確該片區今后開發建設的功能定位，確保金庸圖書館建筑能夠保留并融入片區的建設之中。真正落實‘規劃先行、文化先導’的城市建設理念，樹立保護優先的原則，做好金庸圖書館的保護。”

實際上，此方案具有一定可行性。就在曹堅提出上述建議的前一年下發的《嘉興市人民政府關于公布嘉興市區第四批歷史建筑名單的通知》，南方周末記者看到，第四批名錄文保的建筑年代集中于新中國成立后，如建于1997年的劉公塔、1983年的王江涇糧倉均獲評文保，得到相關部門的保護。

上述答復還稱，精準把握金庸圖書館功能定位，“我局將會同資規局、住建局等單位，多方征求相關專家、社會各界意見，提出這一片區今后的功能定位，并圍繞現有的金庸圖書館進行規劃設計”。

但是，南方周末記者查閱文廣局、資規局、住建局網站，均未能找到相關的規劃設計。金庸圖書館目前定位模糊，既不是文保單位，亦不是歷史建筑。一封署名嘉興學院全體校友的聯名信在2022年12月曾向嘉興市政府呼吁，“是否可以考慮金庸圖書館對于學校的歷史價值，用一些現代化的方式將整個建筑保留下來”。

聯名信的發起人是一名1999級屠姓校友，他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說，自己是嘉興人，離開家鄉十幾年了。2022年在校友口中得知了金庸圖書館的狀況，這封信至今沒得到回應。

金庸圖書館落成儀式上的該館廳座無虛席。（資料圖/圖）

金庸圖書館的一間館廳內部，2022年“自由攝影師浩浩哦”拍攝。（受訪者供圖/圖）

知情人士稱，住建局開過相關協調會，“現在拆不拆好像還沒有最終確定”。文廣局工作人員回復南方周末記者，權責并非在文廣局這邊，但是“我們也希望傳播嘉興的名人文化，市領導已經知道這個事情，他們很重視的嘉興學院越秀校區，以我們市里面的發布為準”。

4月23日，嘉興學院圖書館館長曹堅對媒體表示，金庸圖書館應該不拆了。嘉興文學院院長、嘉興市作協副主席兼秘書長薛榮則透露：“對于金庸圖書館是拆還是留，因為建筑體所在校區（嘉興學院越秀校區北區）要搬遷，過去市城建規劃部門可能有過拆的動作意向……其實在十幾天前，市里已經決定了保留金庸圖書館。嘉興對文化一直是很重視的。”

金庸圖書館的命運其實并非孤例。2014年，邵逸夫逝世，兩年后，洛陽師范學院的逸夫樓拆除也曾引起輿論關注。學校搬遷至新校區，昔年投資3955萬元、僅僅使用十二年的逸夫樓遭拆除，校方回應新校區公共教學樓名為逸夫教學樓，老校區將會整體移交給洛陽市政府處理。更早的2011年，造價約300萬元的揚州中學逸夫樓和胡文虎樓兩幢樓投入使用僅15年左右便被拆除，成為一片廢墟，原因是“這兩幢樓抗震未達標屬危樓”。

麥客思研究曾統計2021年一百多所高校借閱報告，東野圭吾、余華、金庸等成為讀者最受歡迎的作家。每年的世界讀書日，幾乎在各地的圖書館榜單中，都離不開金庸作品的身影。昔年，金庸圖書館收藏金庸相關文獻豐富，一度成為嘉興學院圖書館的特色館藏。如今，斯人已逝，這些館藏也被轉移到新校區的新分館之中。

南方周末記者 張銳